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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／李中志（美國伊利諾州立大學教授）
索契冬季奧運圓滿結束，但這只是小菜。普丁連任三次後最念茲在茲的，是他一手打造的「歐亞聯盟」（Eurasian Union），它的成功是普丁替自己設下的歷史定位。
篤信泛俄羅斯主義的普丁，難以面對蘇聯解體，標榜西方政經價值的歐盟比當年船堅炮利的北約更銳不可當，勢力大大地跨越了的冷戰防線。
拿破崙希特勒造就普丁的強硬
冷戰後北約與歐盟並肩發展，與俄臨界的歐盟國家北起芬蘭、經波羅的海三國、波蘭，南迄巴爾幹諸國，這些國家冷戰時期不是被蘇聯占領，就是附庸國。從俄國對西方不信任的歷史情結來看，俄國西界已被歐盟國家包圍了。
歷史上，拿破崙與希特勒的入侵大軍均敗於過長的補給線，但如今莫斯科離西面防線只剩不到八百公里，早無拖垮入侵者的地理縱深。這才是普丁乃至於整個俄羅斯的憂慮。
以普丁的觀點，歐盟已把手伸向曾是蘇維埃帝國的鐵拳──烏克蘭。經濟的背後就是軍事，對俄國而言，這已是侵門踏戶，是可忍，孰不可忍？普丁必須全力脅迫烏克蘭放棄歐盟，加入歐亞聯盟。
烏克蘭公然在冬奧期間叛變，不但讓普丁臉上無光，他一手籌畫的「歐亞聯盟」少了最重要的烏克蘭，等於宣告普丁這個重振俄羅斯光榮的偉業，未出世便先天殘廢。
巧合的是，除俄國，「歐亞聯盟」已有四國允諾加入，烏克蘭的缺席，就像冬奧開幕那個張不開的圈圈，讓「歐亞聯盟」四缺一。西方則興高采烈大發議論，準備烏克蘭「脫俄入歐」的時代來臨。
留著兩千萬枉死者鮮血的土地
問題是，基輔廣場上不是一場運動比賽。運動比賽規則清清楚楚，但一旦涉入國族認同，必定是一個鬼魅盡出，創造與遺忘、口號與謊言、美化與醜化、現實與記憶的慘烈惡鬥。恰如已故研究國族主義的大師霍布斯邦（Eric Hobsbawn）所言，國族主義者與歷史事實是天敵。
亞努科維奇上台後，以洩漏國家機密之名逮捕歷史學者，成立安全局嚴密監管各地的史料館，刻意要抹去紅軍比納粹更兇殘的種族清洗紀錄。
而與此相對的，烏克蘭民族主義者，似乎也不願面對他們對波蘭的掠奪與和納粹合作的不名譽歷史。希特勒屠殺了六百萬猶太人，但送往死亡集中營的猶太人只有少部分是從德國找到的，大部分是世居在波蘭與烏克蘭的猶太人。
霍布斯邦對為國族神話的批判不遺餘力，但左派的他卻在接受訪問時毫不猶疑地回答，如果能達到無產階級的天堂，犧牲兩千萬人也是值得的。這樣的矛盾，在烏克蘭以無法想像的悲慘呈現。
上述訪問者順口說出的兩千萬人，應該是指史達林主義下的謀殺與集農場造成的大饑荒，卻剛好差不多是仍徘徊在烏克蘭上空的幽魂。一千萬人死於法西斯的戰爭與清洗，另一千萬人死於史達林主義下的謀殺與大饑荒。那是一片以鮮血灌溉的土地，經過東西勢力百年的踐踏屠殺，烏克蘭人民的面貌早已模糊了。
中國媒體醜化烏克蘭的秘密
亞努科維奇下台的一刻，西方媒體非常樂觀，認為是烏克蘭人民的勝利。普遍認為以語言做為烏克蘭衝突的界限，是學界的一大誤解，因大部分烏克蘭都操流利的雙語。
西方媒體也認為烏克蘭人民「脫俄入歐」的動機是生活方式的選擇。加入歐盟未必是救經濟的萬靈丹，但他們對歐盟標舉的民主自由是有無限響往的，較之於如普丁私人俱樂部的附庸，「歐亞聯盟」自然毫無吸引力。
另一個極端則來自親俄陣營的攻擊，以莫斯科為中心的評論，日復一日詆毀烏克蘭人民的抗爭，這樣的言論也不少來自中國或華文世界。他們不約而同仇視一切民族主義的動機，放大階級的矛盾，直指整個示威是資本主義與法西斯在背後主導的陰謀。
真正讓這兩大東方勢力寢食難安的，是他們各自境內數不勝數的分離運動。普丁的選舉文告明白指出，俄羅斯的問題在於多元文化主義，他可以容忍各民族以其風俗生活，但各民族必須整合在俄羅斯的價值底下。共產國際早就破產，這是不折不扣的大斯拉夫主義，與亞洲另一頭的大中國主義。
西方媒體的樂觀似乎缺乏歷史縱深。果不其然，冬奧結束不到幾天，俄語區立刻爆發武裝衝突，青年手持俄國國旗示威，高呼烏克蘭是俄羅斯的烏克蘭。普丁也露出了真面目，在邊界大規模軍演，未經國會許可先行出兵進入克里米亞半島與烏克蘭東南邊界。畢竟俄軍視克里米亞為自家廚房，黑海艦隊的起點。
美國歐巴馬發表嚴重關切，但顯然嚇不到普丁。隨著烏克蘭在克里米亞將領向俄軍宣示效忠，民眾揮舞次俄國國旗歡迎俄軍的到來，西方媒體終於恍然大悟，烏克蘭「脫俄入歐」的複雜度，遠遠高於基輔廣場上學生天真的訴求。
自古不屬烏克蘭的克里米亞
如果換個角度想，烏克蘭是中國，蘇俄是美國，克里米亞是台灣。烏克蘭正為踏入國際舞台興奮不已，烏克蘭的軍力差蘇俄一截，但未必不能一戰。伴隨的是大烏克蘭主義，主張克里米亞是烏克蘭的神聖領土。
其實克里米亞自古不屬烏克蘭，克里米亞和烏克蘭有截然不同的國族想像，但未必希望成為俄國的一部分。俄國在克里米亞有不可讓渡的戰略利益，在莫斯科的保護下，比起基輔，克里米亞感覺較舒服。
西方外交對國族主義一直不敢正面處理，表面上不願背負裂解主權國家的責任，實則以大國利益出發，媒體也一直在為這個很基本的衝突包裹糖衣，以支持民主自由敷衍。
我們祈禱烏克蘭的人民不再流血，也希望西方更正視烏克蘭內的族群矛盾，不只是制式地譴責俄國出兵，應該更積極的嚴防俄軍以保護克里米亞與俄語區為由，倒打一耙，對烏克蘭國族主義者再度清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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